廉政瞭望张铎重磅揭秘|从市长到银行家，湖南赵应云的跨界腐败

从教师、记者到市长、银行家，赵应云的身份几十年间不断转换。赵应云曾说过，不同身份之间的转变，往往令自己措手不及。“小时候在老家，饭都吃不饱，哪想到日后能去省城做记者。”“我在两座城市担任了5年市长，组织上突然让我去省农信社做一把手，毫无思想准备。”不知赵应云是否想到，临近退休之年，自己将再次转变身份。这一回，他将成为囚徒。

 

2022年7月27日，湖南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：湖南省农村信用社联合社原党委书记赵应云涉嫌严重违纪违法，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。

 

赵应云涉嫌严重违纪违法，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。

 

一名湖南资深媒体人说，像他这样从教师到记者，再一步步成长为市长的，在湖南官场很少见。

 

然而，从风光官员到落寞囚徒的转变，赵应云并不孤单。他的许多密友、老乡、同僚乃至亲人，此刻都丧失了自由，一起为从前的张狂放肆买单。

 

从“做僚”到“当官”

生于1963年的赵应云，来自湖南邵东一户贫苦农家。功成名就后，赵应云曾回忆儿时的艰辛岁月：“那时家里穷苦、兄弟姐妹多，有时白米饭都没得吃。为了找饭吃，在稻谷收割、脱粒的时候，我们把遗落的稻穗一根一根地捡起来，放在篮子里再拎回去。”

 

赵应云的一名同乡介绍，赵家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，没有太多文化。20岁时，赵应云从师范学校毕业，到家乡邵东县第六中学担任老师。第六中学并不在县城，而在乡镇上。在这所地处乡镇的中学，赵应云干了整整7年。

 

1990年，赵应云27岁。对于一名乡镇中学的教师来说，已不属于最年轻的那一拨。尽管在一些乡亲看来，赵应云能去学校教书，有国家发工资，已算有出息，但赵应云并不满足于此。幸运的是，赵应云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机会。

 

当年，赵应云考入了华中师范大学，攻读硕士研究生。一个工作了7年、年近三十、已经成家的乡镇教师，通过自身努力考上一所名校的研究生，这在当地制造了一场小小的轰动。

 

尽管赵应云在武汉读研究生时，是全年级中年纪最大的同学，但一个农家子弟的命运却由此翻转。

 

三年后，赵应云研究生毕业，没再回到邵东老家，而是进入省城长沙的湖南日报，成为一名记者。据长沙的一名媒体人回忆，同一批进入日报的记者中，赵应云是年纪最大的。但他写文章的功底很好，为人老成稳重。领导经常表扬赵应云，说他有多年基层经验，写出的稿子不是那种泛泛而谈的书生之见，能够结合实际。

 

赵应云的才华，很快得到更高层领导的赏识。当时湖南省上一位分管宣传工作的领导，对赵应云颇为赏识，将他从报社调到省委宣传部，接着只用4年时间，就将赵应云从宣传部的普通干部提拔为处长。

 

一名与赵应云有过交集的人士介绍，在宣传部时期的赵应云上进心十足，而且能吃苦。“他熬夜写材料，工作日经常睡在办公室，到了周末还去湖南师范大学读博士。”

 

后来到省农信社担任一把手时，赵应云自我评价道：“我既当过官，又做过僚，现在既不是官，也不是僚，而是一名金融企业的管理者。”赵应云所谓“做僚”，指的就是宣传部工作的这段时间。他在此处工作11年，历任副处长、处长、副巡视员。

 

令人“意外”的人事调整

 

2008年，45岁的赵应云离开省城，来到怀化，担任怀化市委常委、中方县委书记。

 

蒿吉坪瑶族乡是中方县最偏僻最贫困和唯一的少数民族乡。担任县委书记后的赵应云，将下乡镇调研的第一站放在这里，并且现场办公解决当地的交通、卫生问题。不久后，一篇文章出现在湖南各大媒体，讲述赵应云新官上任，一片真情洒瑶乡。甚至，某报还将这篇稿件刊登在头版。

 

一个县委书记的稿件能上报纸头版，许多朋友纷纷祝贺，但有位老领导却打电话将赵应云训了一顿：“你凭什么上头版，那是你待的地方吗？”

 

赵应云意识到对自己的宣传过了头，在老领导那里作了检讨。

 

从2008年起，赵应云历任怀化市委常委、中方县委书记，常德市委常委、纪委书记。直到2013年，他由常德市委常委、纪委书记转任市委常委、副市长，一年后任怀化市长。

 

一名了解湖南政情的人士介绍，就在一年多时间里，一名来自江苏的70后官员王华平，由省长大秘成为了省委书记的大秘。王华平得势时，湖南官场出现了许多令人“意外”的人事调整，赵应云的快速晋升便是其中之一。

 

王华平落马后，被指“利用秘书身份形成的便利条件，拉关系、打招呼，插手干预干部选拔任用工作，严重破坏政治生态”。据一名知情人士介绍，王华平曾供出一份向自己行贿的湖南官员名单，赵应云或是其中之一。不过从行贿数额来看，赵应云不算最典型。因此，在王华平落马后，赵应云并未第一时间被查处。

 

甚至在王华平落马之前，赵应云还迎来了一次职务调整。2017年底，赵应云由怀化市长调任永州市长。永州的经济与人口规模与怀化相当，关于此次调整，外界解读并非简单的平调，而是即将赋予赵应云更大责任。当时有关永州市委书记即将获得重用、离开永州的说法在湖南政坛流传甚广。

 

“宝庆帮”

 

有人说，赵应云不仅善于结交权贵，也和一群商人打得火热。在赵应云赴任永州之前，当地就有“宝庆帮”的说法。宝庆是湖南一个旧地名，指清代的宝庆府，民国时改为邵阳，新中国成立后又被拆分为邵阳与涟源两个地区，现为邵阳与娄底两个地级市。尽管行政区划几经调整，但因为地理与文化的原因，大宝庆的概念仍被许多人接受。在湖南以及全国各地，都有宝庆商会存在。

 

永州历史上并不属于宝庆，却与邵阳、娄底等地相距很近，许多邵阳、娄底人在永州经商。近年来，又有邵阳、娄底人士相继担任永州市重要领导职务。渐渐地，永州有了“宝庆帮”的说法。

 

赵应云的老家在邵阳下属的邵东，如今来到永州任市长，一度被认为有望接任市委书记。“宝庆帮”中的富商，想方设法借着这份乡谊，与赵应云搭上线。赵应云也很享受这种感觉，与一些商人觥筹交错。

 

商人Z就是在永州经商的“宝庆帮”中的一员。Z的岳父龚蜀雄，曾担任中国建设银行湖南分行行长，龚蜀雄是娄底人，本身与“宝庆帮”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Z在永州投资建设了一座水电站，还与众多永州企业家有商业往来。

 

据一名永州商人介绍，Z在商业经营上一塌糊涂，靠关系弄来的众多项目，最后竟然不少亏本，导致Z欠了许多钱。Z在运作关系上却有一手，他在长沙装修了一个高级会所，许多贪官是会所的常客。曾担任永州市长与娄底市委书记的龚武生，经常来会所喝酒打牌。Z在永州修建水电站，几乎是空手套白狼，前期投资来自岳父银行的贷款，龚武生又在地方给了许多优惠政策。后来，时任郴州市委书记向力力也经常去会所，Z投巨资在郴州开发了一个商业综合体。不过，因为各种原因，商业综合体的营运并不成功，至今已成烂摊子。

 

中国建设银行湖南分行原行长龚蜀雄

 

赵应云任永州市长后，与Z越走越近。Z与永州好几名企业家的债务纠纷，赵应云在中间做了调解工作。赵应云与Z的岳父龚蜀雄的关系也很好，赵应云去省农信社任书记，请龚蜀雄去讲过几次课。

 

还有一名商人S，是赵应云的邵东老乡，此人在永州经营多年，之前靠着与娄底籍的永州市公安局长刘建宽的关系，承接了许多工程建设项目。赵应云来永州后，S迅速与之交好，赵应云的一名亲人还与S合伙做生意。

 

天下熙熙皆为利来。即便在“宝庆帮”内部，因为利益之争，不少商人之间势同水火。赵应云乐于同商人交朋友，甘于被“围猎”，许多时候也为朋友之间的争斗伤神不已。一名当地人士介绍，有人要告Z与S，赵应云与两边都有交情，只好托人带话说以和为贵。

 

不看数据看排场

 

就在赵应云周旋于“宝庆帮”的众多富商之间，接受各种吹捧时，转折突然到来。

 

2019年2月，永州的市委书记迎来调整。不过，赵应云接棒的愿望也未实现，他被调任省农信社任党委书记。据一名知情人士介绍，赵应云做过积极努力，希望再进一步，但他本身的“问题”不少，包括与王华平案的牵连，卷入永州商界的利益之争等。

 

赵应云未能接任市委书记，转赴省农信社任职时，关于他的各种负面信息就不断传出。上任才几个月，赵应云反而选择了一种高调的工作方式，他召开了全省农信系统改革与发展大会，这种规模与层级的大会，之前从未有过。赵应云花大半年时间，走访调研了全省102家农商银行，实现了全覆盖，这也是之前没有过的事。赵应云还把其他省市的农信社一把手与专家学者邀请来长沙，搞了一次高规格的金融论坛。

 

一名湖南金融业人士评价说，赵应云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人，到省农信社工作后确有不少创新，但他的短板也很明显，首先完全不懂金融，其次是好大喜功，说了许多过头话。

 

赵应云下去调研时，不一定看得懂各种数据，却对排场很在乎。有一个城市的农商行，业绩并不好，原本以为会挨批评，可这家农商行的负责人会来事，在赵应云调研时组织了一场座谈，把该市所辖的全部区县的党政主官请来参加。赵应云一看这排场，颇为满意。

 

但凡赵应云有什么重要讲话，就要组织全系统学习，还要员工们写读后感，基层员工对此很反感。赵应云在讲话中说，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，哪怕坐在车上打盹，脑子仍然在转。有员工写读后感，说要向赵应云学习，睡觉都要想工作。

 

赵应云当年的那些利益纠葛，也被带入农信系统。之前提到的那名商人Z对外宣称，尽管岳父退休了，但赵应云去了省农信社做一把手，金融机构还会支持自己。

 

到2021年末，“宝庆帮”内数名商人之间的争斗白热化，彼此进行举报。曾担任永州市副市长、公安局长，后任湖南省检察院副检察长的刘建宽落马，多名商人被带走协助调查。与此同时，尚未到退休年龄的赵应云提前卸任省农信社党委书记，去省政协任职。据知情人士介绍，今年以来，赵应云经常被叫去问话，直到7月末正式宣布落马。一个月后，已退休多年的中国建设银行湖南分行原行长龚蜀雄落马。